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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我的母親。在我關于童年的記憶里，她活得太苦太累，為了撫養我們姐妹三人，那時的母親就像一片飄搖的樹葉，被艱難的生活折磨得幾欲凋零。我尤其驚恐夜的來臨，只為曾有過的傷痛永遠在我的記憶里觸目驚心，不愿回首。

那個夜晚，在田地里干了一天農活的母親又在獨自喝酒。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她喝著喝著突然就低低地啜泣起來，抽搐的瘦弱的脊背在昏黃的燈光下寫滿了被壓抑的痛苦和絕望。母親想要個兒子，可是卻偏偏生了我們三個女兒，遠親近鄰都拿冷眼看著我們這一個母親和三個丫頭的家庭，甚至我出生一個月也沒有一個親戚來探望疲憊的母親，來看我一眼。

讀小學五年級的大姐已經睡著了。下午她陪母親去田里摘冬瓜，摘了滿滿一板車。回家的路上，大姐負責在前面拉板車，母親在后面推。當時是逆風，推著推著，一股巨大的壓力向母親壓下來，母親一個躡趄倒退了幾步，隨后又牢牢站住，大聲呼喊大姐的名字，可憐的大姐已經暈倒在地……

蚊子嗡嗡嗡地飛來飛去，大姐一點也沒有察覺，兀自沉沉地睡著，偶爾嘴唇還會咂一咂，或許夢中她正過著幸福的生活，吃上了她夢想已久的圓鼓鼓的被烤得金黃的面包。

二姐呆呆地仰面躺在大姐身旁，眼睛出神地盯著殘破的屋頂，眼角似乎還有殘留的淚痕。屋頂上一只肥大的蟑螂正肆無忌憚地爬來爬去，做出一副為生活辛苦奔波的樣子。她的一只手平放在被子外面，拇指上的紗布透出發干的血跡。那是母親揮舞鐮刀時留下的。前一天母親要二姐陪她去田里割掉雜草，割到一半時突然下起了暴雨，心煩意亂的母親一不留神，竟一鐮刀揮在了二姐的拇指上。母親扔下鐮刀，抱著二姐沖向村里的衛生所。等到她們回來時，已經筋疲力竭的母親哄過還在嚶嚶哭泣的二姐睡下后，便一個人呆呆坐在飯桌旁，她的眼神空洞茫然，毫無神采，卻透出一種讓人渾身發冷的對生活歇斯底里的絕望和無所適從的痛苦。我不能忍受那種眼神帶給我的種種恐懼的遐想。

母親不知道是不是已有了幾分醉意，飄蕩在空氣里的劣質紅酒的氣味讓我心跳加速。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看看母親憔悴的臉，讓她知道我正在注意她，試圖安慰她。可惜我太矮小了，眼睛僅僅高過桌面。我雙手抓住桌沿，想要跳起來用兩手撐住桌面。這種努力的結果是，只聽見砰的一聲，伴隨著我的慘叫驚醒了沉醉在痛苦中的母親。我的右腳踢倒了桌下的開水瓶，碎裂的瓶膽和噴出的開水濺滿了我的右腳，腳上的水泡像氣球般大大小小地冒起來……

暗夜，無邊的黑夜，母親霎時蒼老得讓我不忍再看……

而今，這一切都過去了，我今年也要大學畢業了。往日生活的創痛和充滿恐怖色彩的黑夜應該不會重現了。我更希望我的下一代，在她們童年的記憶里，不要再有我這樣的恐懼，但愿她們能快樂健康地成長，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過自己喜歡過的生活。